恍恍惚惚

黄金白璧买歌笑,一醉累月轻王侯

【政法三杰】晚来天欲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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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同伟中心


时间线有改动




1.


一直到四十不惑,祁同伟也没来得及给家下一个准确的定义。


住到那栋价值两亿的别墅的头晚他给高小琴讲了个笑话:他小时候在农村没房间,一家人挤在一间破瓦房里,他七岁那年第一次发誓长大后要让每个家人都有单独的房间住,十八岁那年改成每个人都要住上像大学宿舍那么好的地方,结果和梁璐结了婚,他发现自己当初住的地方好像还没人家的卫生间大。


高小琴和他放声大笑,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也无法停止,然后他再也没有讲过这个笑话。


后来他在孤鹰岭面对侯亮平,侯亮平拿着喇叭对他大喊,他缩在没有光的角落端着枪,瞄准镜里是那个人的头。对方说我带你回家,声音清澈明亮,直升机影子笼罩在他身上,祁同伟却觉得他亮的太刺眼了。


他回想起高小琴和他的孩子,回想起陈海和陈阳,又回想起他已死去的父母——这其中梁璐的影子闪了一下,最后思绪又回到侯亮平身上来。


然后他笑了,说我早就没什么家了。



家的概念在祁同伟一生中一直在慢慢消解。


十岁的时候他想离开家,二十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要有个家,三十岁的时候他无家可归,四十岁的时候他不再想家。


祁同伟未能熬到知天命的年纪。


他毕业的时候高老师请客吃饭,陈海和侯亮平也在场,他们兴致勃勃,对刚掀开一角的新生活充满希望。侯亮平收敛了平日里的锐气,敬了他一杯酒,说祝学长来日高升,学长抓犯人他来审,还是好搭档。然后又敬了第二杯——这是代替陈海的,他酒量不行,一喝就倒。


陈海接着他的话补了一句,放心,学长不管去了哪里,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,是你的家。话刚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,是高育良颇为欣慰地一笑,以老师的名义敬了他第三杯。


祁同伟一饮而尽:好,一言为定。


侯亮平还记得祁同伟笑容满面,意气风发,眼睛是明亮而清澈的。他们都觉得未来触手可及,但后来的变化谁也没能料到,以至于侯亮平一个人在陈海的病房里回忆,仿佛那一切都是虚幻的,是他梦境中用来自我安慰的一个念头,而这个念头究竟是真是假,他再也无从求证。


2.


他们三个当中,陈海是最少展现敌意的一个。


祁同伟对他的温柔感到不值,还有一丝嫉妒。他们在陈海家里吃螃蟹,陈海耐心地把侯亮平吃剩下的螃蟹腿拿小锤砸开,然后被侯亮平眼疾手快地抢去,甚至连螃蟹壳也一起扔在他碗里。


祁同伟那时最看不惯欺负人,差点动手把侯亮平打一顿,结果手没动起来,只是嘴上说,陈海你可顺着他吧,活该受他欺负。陈海笑笑没停下,说侯亮平都有了女朋友了,女朋友可不会有我这么好的对他,我再不对他好点,他就把我忘了。


话没说完侯亮平就急了,叫到你说什么,你陈海休想轻易把我忘了。气一上头连灌了好几口酒,呛得咳嗽起来,陈海又好声好气地劝了半天才缓过气来。


然后没过几年,他们各自结婚,又颇有默契地全都缺席。


何苦呢,祁同伟想。


出事后他从来没敢去过陈家,只和侯亮平单独吃过一顿饭。那会儿天已经晚了,路边摊的白炽灯照着他们的脸,热气在灯光中幻化出形状,侯亮平一瓶又一瓶啤酒灌下去,情绪上来的时候就开始流泪——这么多年祁同伟没见过他哭过几回,追其缘由却几乎都有陈海的份儿。


祁学长,我拜托你,一定得把撞了海子的人找出来。他的泪像断了线似的不断落下来——你说那人怎么那么狠心呢,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啊,他该遭到报应的。


祁同伟心想你怎么知道他没遭到报应呢,这报应不是来了吗。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,睁眼闭眼都是海子,满身是血,眼睛里冷冷清清。


那真让人难过,而且无从排解。他表面上风平浪静,悲伤和愤怒都克制地恰到好处,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情绪一起涌上来,他压不回心里,也不能说出口,更放不下去。小区深夜经常过车,车灯透过百叶窗一格一格照在他脸上,照的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地下停车库,于是他便睡不着觉,甚至跑到卫生间去吐一场。


然而不得不为,无从后悔。


他摇摇头,重新把酒杯倒满,说猴子你也别想以前的事了,我们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以后,得把现在过好。


侯亮平说不行啊,你不明白,他还欠我的呢……是我欠他的,说着说着一头栽到桌子上。


他把剩下的酒喝完,对着空荡的街道长叹了一口气。


3.


究竟是谁欠谁的,他们之间没人说得清楚。


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有所亏欠,没有人能把这一生活满。说明白些,一辈子是要辜负很多人的,正是你辜负了别人,才有可能成全自己。


没有什么对不对的,祁同伟想。他年轻的时候没想明白这个道理,总以为把事情做的圆满些就能不辜负别人,到头来被现实打出几个窟窿,才晓得人是活不全的——于是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,把别人揉碎,把自己塞满。




二十岁的时候他第一次遇见侯亮平,然后是陈海。


京州的雪下的毫无征兆。十二月刚过一半就花光了生活费,他穿着旧棉服被困在图书馆门口,忍不住想唱一支风雪山神庙。


侯亮平就在那时出现,他穿着红色的羽绒服,没戴帽子,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地跑过去,像一簇火苗。陈海在他身后撑着伞,他怕冷,整个人缩在衣服里,灰色的棉服似乎要与雪景融为一体。


“学长,你怎么还在这里?图书馆马上就关门了。”


祁同伟比他们高一届,是陈海先发现了他,叫了一声学长。


“我……”


他不知说什么才好,精神集中在如何才能不打寒战上,大脑运转就慢了下来。陈海仅仅看了他两秒,然后快步走过来,自然地把伞撑在他头上。


“正好,我有几个问题想问,咱们边走边聊吧。”紧接着侯亮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,陈海扯了扯他的袖子,语气里带着笑意和无奈,“再不走那猴就要急得咬人了。”




祁同伟唯一一次在陈海眼中见到死寂,是在他那次跪下之后,陈海一个人在卫生间等着他。他递给祁同伟一块白毛巾,说擦干了汗再去见人,别丢了我姐姐的面子,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

但他记得最清的还是第一次遇见陈海,那人语气温和,步履坚定,手里撑着的伞总是不经意地往别人那里歪去,往后的二十多年间也一直是这样,几乎未曾变过。祁同伟后来想,陈海那天过马路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,不对任何人低头,活的坦坦荡荡,不伤人害己,还总想着帮人一把,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圆满地把路走下去。


你怎么就忍心对他下手呢?


高育良问。


你真的把他当兄弟?


高小琴也问。


他一不小心就把真话说出来了:我怎么不把他当兄弟?可是都到这时候了,我做不做,都当不成兄弟了。





4.


他说,我把陈海当兄弟,侯亮平的脸上明显起了波澜。


于是祁同伟剩下那半句话就没说出来:我曾经也把你当兄弟。


以前他和侯亮平走的很近。陈海和侯亮平关系好是大家公认的,而他和侯亮平的近则是另一种:你争我斗,互不相让。


学生会主席尘埃落定后,被推选上去的陈海说他俩就像两个太阳,天天争夺对天空的占有权,于是白天太热了没人敢站出来,搞得他这个月亮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喘口气。他没接话,倒是侯亮平不依不饶地追着问,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太阳,你说,我们俩谁才是真的?


他在山水庄园,侯亮平就坐在他身边,唱智斗,愣是把刁德一唱出了伟光正的革/命斗/士味道。


侯亮平唱戏字正腔圆,得益于儿时他父亲认识一位京剧名家的好处,天天耳濡目染,再加上名师点拨,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。祁同伟却没那个福气,他是自学的,唱起来总听着不是那么地道,后来他也曾找过专业人士请教,可小时候积累下的经验改不掉了,人家半开玩笑地调侃道,这就是命中注定啊。


祁同伟上大学的时候并不觉得,但这会人家一点拨却什么都明白过来了:命里他的起跑线就比侯亮平短一截,在大路上一起跑,注定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人家。


侯亮平毕业后的仕途他有所耳闻:直接去了北/京,之后稳步上升,一路上基本没什么磕磕绊绊,人也走的正走的直,和大学时期没什么分别,最后升到现在这个位置,手上没有一点劣迹污染——那本来是祁同伟理想中自己该走上的那条路。


侯亮平语气里暗示他要走正路,要坦坦荡荡地走,他觉得可笑,可笑又可悲。


二十年前他接着侯亮平的话回答,就算你是唯一的一个太阳,也不代表就没有其他星星超过你了,以后的路多着呢,咱们且走且看。


侯亮平说好啊,学长马上就要毕业了,我等着看你怎么走呢。




5.


但那时祁同伟没想到他会走上后来这条路。


毕业后的第二年,他在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开膛破肚地做了一场手术,为的是取出体内的三枚子弹。


他在直升机上颠簸了半天,送到医院时身上裹的白棉被已经染成了红色,然而神志一直是清醒的,直到一支麻醉剂下去才终于睡着。再醒来已是三天以后,他床头只有一位主治医生,抹了把汗说你可终于醒了,你再不醒恐怕就得去鬼门关报道,还说,他大难不死——


必有后福。


祁同伟在床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,看向床头柜放着陈海和侯亮平送来的鲜花。彼时他气若悬丝,半只脚还在阎王殿里站着,然而仅仅过去了两周他就回到了汉东大学,那之后就有了后来那被议论纷纷的惊天一跪。


说来也怪,那之前他身体并不算十分好,然而那场手术过后他的身体恢复的异常迅速,连筋骨也在后来的锻炼中强健了许多,仿佛枪伤成了他脱胎换骨的一座光荣的里程碑。


高育良说过这世界上的事都是圆的,得失必定有来有往,祁同伟后来一琢磨,那就对了,他在精神上死了,在友谊和爱情上输了,老天爷终究还是公平,在身体和钱权上,又给他补回来了


但胜天半子,终究是要用命还回去的。


二十年前他刚毕业,兴致勃勃,意气风发。高育良请他们吃饭,问他的追求是什么,祁同伟认真地回答,我命由我不由天。








孤鹰岭的阳光太过刺眼。


他拿了三枚子弹,一枚刚才放了,另一枚是他刚上山的时候,看到一只濒死挣扎的老鹰,顺手把它送走了。


于是他把最后一枚把枪上膛,喊到,我欠你们的,下辈子还。


枪响人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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